在依稀的记忆里，我的童年是伴随竹而成长的。

我出生在平江一个夹在山缝缝里的小山村，约十几户人家，房屋散落在山丘的半腰，土砖青瓦的几间农舍，被绿色的山峦环抱，屋前、屋后，或左、或右，层层翠竹掩映，一条朱砂色小径石级迂回于青碧之中。拾级步入竹林，接连竹叶无穷碧，密密竹竿一色青，山风吹来，竹枝婆娑起舞，沙沙作响的竹枝声与清脆的鸟鸣声互唱，恰是“竹林深处便有人家”的景致。

孩提时，哪有现在城里伢崽的福分，什幺奥特曼机器人、魔幻拼图、遥控雷斯登赛车……应有尽有，别说买玩具，连一枝铅笔都是稀罕之物。孩子自有孩子的快乐，各家的竹园子，便是我们的游乐场。楠竹的修长身段，是我们上下攀爬的天然爬杆；两根藤索悬挂于竹杆半腰，是我们理想的秋千；竹片削制的弓、箭、刀、枪是我们“战斗”的独特武器。还玩过装惊捉小鸟的游戏，不过那时并没有读过鲁迅先生的《故乡》。

最难忘怀的，要算我们自制的雨鞋了。每逢初春，梅雨季节，山路难行，有钱人家的孩子，能从县城买一种布面、布底，内外涂了桐油，鞋底打了铁钉的“干湿鞋”，似《郑人买履》那“履”的样子。穷苦人家的孩子，买不起干湿鞋，就只能赤脚挨冻了。有位姓童的小伙伴，他家离学校约两华里，不甘受那皮肉之苦，发明了一种竹制雨鞋。与其说是雨鞋，不如说是鞋托。两截约2寸长的老楠竹节，用火钻在两边各钻穿两个小孔，穿过自己搓捻的麻绳，竹节垫于布鞋底下，麻绳系于脚背，便可在雨天的山路行走了，俨如慈禧太后的朝靴，既防水、又舒服。第一双竹制雨鞋出现后，其它小孩纷纷仿效，女孩子做得更巧妙，在竹节底部挖一些陷口，以防滑倒。我家算是买得起干湿鞋的人家，但我讨厌干湿鞋太硬和换鞋的麻烦，也自制了一双竹雨鞋。每逢放学，小伙伴们跑出校门，奔驰在石子路上，“笃笃笃”的响声在山间回荡，活象一群小马驹。

长大了，我离开了山村，离开了竹园，总也割不断对山的眷恋和对竹的向往。住进钢筋水泥构筑的“森林”后，魂牵梦绕仍是故乡那葱葱竹园。去岁回老家，久违不见的修篁成林，又出现在我的眼前，勾起我儿时的记忆，踏着山路去寻找儿时的伙伴。那竹鞋的发明者早在三年前作古了，不竟有一种“雪声偏傍竹，寒梦不离家”的失落，好在竹园仍那么绿，我采了一截苦竹竿带回城里，想起小孙子洋洋听爷爷讲儿时“做纸铳”故事的专注神情，用家乡带回的苦竹，按照儿时的手艺，给洋洋做了一杆纸铳，并传授使用的方法。谁知，孙子并不领我的情，将笨拙的纸铳搁置一边，拿着遥控器玩他的雷斯登赛车去了。心境似蒙上了一层雾气，半天醒过神来，才感悟到让小孙子去演绎半个世纪前的故事、当然是爷爷的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