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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情醉如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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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哪里人? ”平时有人问我时,我总是自豪地说:“湖南平江人,彭德怀起义的地方。”“ 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1954年家父病逝,母亲带着我们兄妹六人往武汉投亲,1956年全家搬到武汉,从此离开家乡。苦命的母亲拉板车做搬运工,足迹踏遍武汉三镇,汗水洒满大街小巷,用她的血和汗把我们兄妹拉扯大,我们就各奔东西。我辗转北京、保定、广州,最后定居南京;二妹定居深圳;三妹定居新疆;小妹定居北京;剩下大哥和大妹留在武汉陪伴母亲。从此一家人分居东南西北中,大家过着鸿雁传书的日子,偶逢年节全家才有机会团聚在一起,吃妈妈亲手腌制的平江腊肉、霉豆腐……

多少年来,我们全家都有一个回故乡看看的夙愿,特别是母亲的思乡之情逐年加深。1998年大哥在武钢退休,开始筹备回乡之行。可是没等他的愿望实现,那场洪水就夺走了他的生命。那时我正准备赴美国拍电视剧《农民陈奂生》,亲人们为了不影响我的工作,竟忍痛连大哥去世的消息都瞒着我。直到电视剧《农民陈奂生》在中央电视台播出后,妈妈才告诉我大哥已于半年前走了。我听了这个噩耗,悲痛得泣不成声。妈妈反而来安慰我,说人死不能复生,不要过于悲痛,只要记住你哥哥留下的遗愿,兄妹几个一起回故乡去看看,祭祭祖坟,就是对你哥哥最好的纪念了。

由于当时我和几个妹妹还没全部退休,各有各的工作,总是凑不到一个大家都有时间的机会,这件事就一直拖了下来。直到2001年,几个妹妹和我相继退休,只剩下小妹还在中央电视台上班。我想母亲年事已高,恐日后行动不便,不能再拖了。我便着手组织几个妹妹一同回故乡的计划。可是等我的通知发出时,小妹正在为二十集电视剧《前世今生》做服装设计,我只好改变计划等待机会。

2002年初夏,平江县图书馆和县委宣传部的同志相继来函来电,邀我回故乡去看看,并希望收藏我的作品和手稿。我的作品大多是电视剧,保存的手稿也有限。但既然家乡的领导这样看重我,我便尽量按他们的要求去做。经过几个月的准备,我把自己作品的出版物、获奖证书复印件、各类图片画册、剧本打印稿以及手稿分类整理出150多件,装了沉甸甸的一大箱,并把我安排的行程计划通知各地的妹妹。不巧北京的小妹又接到通知要她上一部新电视剧,她听了我的计划,只好放弃上戏的机会,决定和我们同行。200210月,我们东南西北中五兄妹终于聚集武汉,凑到一起,陪老母亲一同回故乡。

平江县委宣传部的领导得知这个消息后,非常重视,热线电话不断,并派专车到岳阳火车站迎接我们。时任县委宣传部部长陈光荣(现任岳阳市信访局局长)想得特别周到,他想到走106国道路途远时间长,而平伍公路刚修好,但尚未正式通车,他便借了县公安局的一辆警车前来接站。我们乘坐的警车在平坦的新公路上风驰电掣,畅通无阻,只用了一个多小时,就直达县委招待所,县委彭副书记,宣传部陈部长早已等候在那里。我们一下车就受到县委领导的热情欢迎,陈部长亲自安排住宿,还帮我们搬行李,并设宴招待我们全家。满桌的菜肴都是家乡风味:腊肉、火焙鱼、烟熏笋、茴粉煎蛋、土鸡汤,还有几十年没吃过了的茴丸子(平江话将红薯叫做茴)、酥饺和蒿茭(音‘jiào,醮’,一种用蒿叶和糯米粉制成的团子,吃起来青香软糯)。当县委领导向我母亲敬酒时,幸福的笑容在她脸上绽开,平时不胜酒力的老母亲一口气喝下了半杯家乡米酒。母亲是辛苦了一辈子的普通劳动妇女,竟然能受到政府官员的如此礼遇,使我这个做儿子的从内心无比的感激。我们带去的小姑娘琴琴也成了座上宾,当县委领导得知她是服侍母亲的小保姆时,非但没有歧视她,反而站起来向她敬酒,嘱咐她要照顾好老奶奶。使我们全家人都真正感到了游子归家的温暖,感到家乡父母官的关爱亲情,真是乡情醉如酒啊。

原计划在家乡住半个月,结果住了近一个月还走不脱。县委除了安排我们参观游览外,各级领导轮番请客。亲戚朋友更是非拉我们去家里吃一顿团圆饭不可,直让我们应接不暇。短短的二十多天里,家乡的美味佳肴都尝了个够。腊裤子(腊蹄膀)、霸王肘、狗肉煲、茶树菇、乍鱼、火焙鱼、茴粉丝、茴粉煎蛋、茴丸子(茴丸),南江桥的黄鳝面,幕阜山的石蛙、石耳、野猪肉,还有霉豆腐、酱干子、剁辣椒、腊八豆、苦瓜皮、拌紫苏┉┉家乡土菜样样鲜美,真是赛过大城市的山珍海味、生猛海鲜,这是我们平江人引以自豪的独有口福。平江土菜口味独特,自成一派,完全可以上国宴,可以进军各大城市的餐饮业。

在家乡的日子,吃得好玩得开心,感受最深的还是家乡的变化太大了。儿时生活过的小城镇,如今俨然是一座相当规模的城市了。高楼林立的新区替代了河东的稻田和板栗园,汨罗江上横跨着刘家滩、石碧潭、三阳街、寺前、严家滩五座大桥,替代了原先唯一的三阳街浮桥,把新老城区连成一个整体。昔日的小巷变成宽阔的马路,往日的小街变成黄金商业街,店铺鳞次栉比,广告、海报醒目。交通尤其方便,小时候觉得线车(自行车)都是稀罕物,现在国产汽车、进口汽车满街跑。光县城内就有九路公共汽车,“的士”也有500多辆,起步价只收3元。私人摩托车比自行车还要多,几乎家家有摩托。通讯业比南京还发达,上班族几乎人人有手机。儿时憧憬的“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美好景象早已成为历史,现代化的气息扑面而来,酒吧、宽带网吧、鲜花店、美容院在县里也不稀奇,每条街都有好几家超市。著名的上市公司“天一科技”就座落在平江新区。平江完全跟南京、上海那样的大城市同步发展,大城市有的这里都有,大城市没有的这里也有,那就是这里的生态环境。平江山青水秀,空气新鲜,没有污染,天空湛蓝透明。晴天夜里出来走走,满天的星星密密麻麻,像一张闪光的大网。看着满天的星斗,恍惚又回到了儿时的夏夜,耳边似乎又响起邻居老奶奶带着我们数星星的声音,脑海里又闪回童年的梦。这样美丽的星空在南京是绝对享受不到的。

平江是革命老区,我们先后参观了位于天岳书院的平江起义纪念馆和湘鄂赣革命根据地纪念馆。在平江起义纪念馆前,一座古铜色的铜雕巍然屹立,那是彭德怀元帅骑在高头大马上昂首勒马炯视前方的勃勃英姿。铜像背后一排猎猎飘动的红旗,更映衬出这位伟人的英雄气概和崇高品质。我们全家人久久地驻足在这座铜雕面前,我的心里沉甸甸的,似乎第一次彻底地悟出“实事求是”四个字的真实含义。两座纪念馆里展出的大量珍贵图片和文史资料记录了平江这个偏远山区的儿女们为共和国抛头颅洒热血的丰功伟绩。平江还是一个有名的将军县,这里出了63位共和国将军和93名国民政府将军,60多位省、部、军以上的领导干部,如中央政治局委员、海军政委、上将苏振华,中央军委副主席、上将张震,总参上将傅秋涛,军事科学院副政委、上将钟期光,江苏前省委书记江渭清也是我们平江人。

平江不仅人杰地灵,而且山川秀美。因其地处湘鄂赣三省交界处,居著名风景区张家界和庐山的正中点,到处都有旅游资源,特别是生态旅游资源丰富。我们除了游览县城附近的大仙山、天岳山、鲁肃山、澄潭湾等名胜和古刹外,还受幕阜山国家森林公园管理处李剑卫主任的邀请,专程赴幕阜山游览了一天,使我这个平江人头一次知道原来家乡还有如此险峻秀美的旅游佳境。森林公园的专车沿着陡峭的盘山公路一直开到1400米的高处,然后步行到1600米的最高点“一尖峰”,再沿着崎岖的山径慢慢往下移动。一路上我们领略了突兀悬崖、刀削斧砍般的“幕阜丹崖”,观赏了“疑是银河落九天”的高山瀑布,品尝了清冽冰人、甘甜爽口的高山泉水“沸沙池”泉水,吃到了真正无污染的幕阜山珍菜蔬。

据介绍,幕阜山山高林密,有丰富的动植物资源,光中药材就有900多种。著名的珍稀动物有云豹、鹞鹰、大灵猫、虎纹蛙、红嘴相思鸟等。著名的珍稀植物有红豆杉、云锦杜鹃等。幕阜山是我国杜鹃花品种最全的地方,每年夏天满山遍野各色的杜鹃花争妍斗艳。幕阜山还有我国长江以南最大的天然黄山松林,足有17000亩。幕阜山上的负氧离子比山下高20倍,是春观花、夏避暑、秋登高、冬赏雪的生态旅游胜地。幕阜山有黄山一样的奇松、怪石、云海,可惜地处偏辟,鲜为今人所知,而古代的文人墨客、军中首领都在山崖上留下了千古诗文石刻。其中有清末名士李元度曾在山上写下160字长联,上联80字写景,下联80字抒怀,不仅对仗工整,且幕阜山的人文景观尽在文中。

平江文人荟萃,世界文化名人,我国诗圣杜甫仙逝于此。吃粽子、喝雄黄酒的习俗遍及东南亚各国的端午节,就是纪念伟大诗人屈原怀沙自沉汨罗江的纪念日,家乡至今保留着端午节赛龙舟,往江里扔包子、粽子的习俗。我们这次回来正巧遇上“‘杜甫与湖南’国际学术研讨会”在平江召开,位于安定镇小田村的杜甫墓和杜文贞公祠正在加紧重修,张县长亲赴现场督办,要求“整旧如旧,恢复历史原貌”。县人大副主任李纯派专车陪我们瞻仰了杜甫墓,墓地在离汨罗江安定镇一公里多的天井湖,我们去时,施工人员正在墓前的祭坛上砌香炉。墓坐北朝南,封土堆呈圆型,红磨石结顶,大型青石碑上刻有“唐左拾遗工部员外郎杜文贞公之墓”,墓地前的杜文贞公祠也在紧张施工。据碑文记载,杜甫晚年飘泊湖南,公元768年(唐大历三年)暮冬,他携妻儿乘船进入岳阳,带病游览了岳阳楼,写下了脍炙人口的五言律诗《登岳阳楼》,为后人留下了“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的绝妙诗句。公元770年冬,诗人身患肺病,病情日重,且费用已尽,只好冒着风寒沿汨罗江而上,欲投靠其亲友昌江(今平江)县令,不久病逝于中县坪寓所,即葬于小田村。据说全国有六座杜甫墓,除平江小田杜甫墓外,其余均系纪念性墓。

家乡的人文景观非常多,据说大禹治水曾登幕阜山,并留有篆文石刻“大禹治水至此”;八仙之一吕洞宾曾到过天岳山;三国东吴大将鲁肃曾屯兵县城东的汨罗江畔。自古平江出人才是有历史渊源的。

1024,县委宣传部为我向县图书馆和县档案馆捐书举行了一个很隆重的仪式,县委宣传部副部长亲自主持,县电视台拍新闻,县委机关报《平江报》专访报道,使我倍感家乡政府领导对文化事业和家乡人才的重视。激动得我在讲话时即兴赋诗一首:离家四十六年前/游子思乡梦当年/今日回归还夙愿/喜看平江巨变迁/平伍公路车如箭/河东高楼替农田/更看城关新面貌/妇孺老幼尽欢颜。

平江的电视事业非常发达,有线电视通达乡镇。我到澄潭乡下去扫墓,在山沟沟的古宅里亲眼看到过去连收音机都没见过的老人,惬意地坐在18寸彩色电视机前看花鼓戏(他们喜欢看戏曲节目)。余坪乡的姨母家在深山坳里,虽没有通有线,但在宅后的山上支了一个“锅”,也能从电视上看到外面的精彩世界。城关镇的居民电视节目更是丰富。不仅可以看到平江电视台自办节目,而且还能收到全国30多个频道,平江本地新闻和天气预报,更是当地居民每天必看的节目。1025日平江台播出了我的获奖电视剧《第九个售货亭》,第二天又播出了他们自己采编的电视新闻“平江籍著名导演徐平欧向县图书馆、档案馆献书”。我在家乡的电视节目里看到自己的事迹,心情无比激动,倒不是因为自己的形象上了荧屏,而是家乡人民的精神生活发生了巨变,这比我上中央台的电视荧屏还要兴奋。

离开平江的前夕,我到母校平江二中访问了半天。见到了阔别46年的老师李烈忠先生,1956年我离开二中时,他只有20多岁,是县里的团委书记。眼前见到的李老师已是七十高龄的老人了。师生见面分外激动,李老师和现任总务主任陈老师握住我的手一定要我在学校食堂进餐,并陪我参观校史陈列馆。那天是星期六,但校园里仍然有一千多名学子在上课,而且有两个艺术类班级的学生。想到自己的艺术生崖就是从母校起步的,平时没机会回报母校,于是便把我带来的两套自己的获奖作品《第九个售货亭》、《裤裆巷风流记》录像带赠给母校,并主动提出为在校学生讲一堂艺术课,陈主任立即安排。为了不打乱学校的教学计划,我利用午休时间为在校的一千多名学生讲了一堂题为《勤观察、多积累、成功之本》大课。我惊奇地发现母校有了很先进的电化教育设备,每个教室都有一台大屏幕电视机,《校园电视台》机房里有各种播放机,摄录机。我坐在演播室内,讲着我小时候是怎样受到启发走上艺术创作道路的,讲到怎样成为一名艺术家,讲了一些影视艺术基本知识,讲得我心潮澎湃。

当我走出演播室时,几百名学生举着笔和日记本要我签名留念。我面对着这一大群孩子那天真纯洁的神态,顿时一股暖流传遍全身,感到自己也回到了中学时代。我不停地为学生们签名,望着那一双双求知的眼睛,真想把自己的全部积累都奉献给他们,奉献给家乡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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